灯下人影交错，空调外机轰鸣声像割裂布匹的钝刀。我蜷缩在出租屋床角，手机屏幕的蓝光把脸啃出半拉阴影。

三天前开机仪式上，他穿着摄氏三十八度的古装戏袍，额头的汗珠像撒了糯米的糖醋排骨。导演喊cut时他朝我方向眨了下右眼，我攥着剧本的指节泛白。现在想来，那双眼睛里倒映的岂止是监视器里的画面？

一、戏服口袋里的意外发现

八月的雨搭着晚风的肩膀跌进四楼阳台。我冲出去收晾晒的戏服，丝绸摩擦声里混着金属叮当。翻开蟒袍内衬的暗袋，一枚镀金戒指硌在掌心——正是三天前开机时，所有人看见我亲手戴在假扮未婚夫的他左手无名指的那枚。

婚戒在茶水间鱼缸里沉了四个小时。氧缺的金鱼鳃鳍摆动得像在跳濒死的恰恰。我蹲在泔水桶边扒剩饭，听见化妆间传来导演夹着烟圈的喊声："喂，晚香，你的吻戏对象刚把戒指咬碎吞下去了！"

二、镜前定格的生死时速

监视器里的画面在抖。我们穿着戏服对峙，他嘴角的髯口染着暗红。镜头怼着他的瞳孔，我看见里面反光的摄像头像颗被吞咽的摄像胶囊。

"那天我们在餐厅打碎的红酒杯，倒着映在你瞳孔里的，是三十五小时前我在医院抽的第六管血。"他忽然这么说，剧组全体人员傻在哪儿的吸氧量都够灌满艘潜水艇。

轨道滑车突突撞着玻璃墙。我摸到腰后挂着的备用发簪，它在腰间画圆圈的声响和太平轮沉底的螺旋桨一个节奏。他掌心摊着半张CT胶片，影像里钙化的阴影连成港口的铁锚。

三、替身演员的休止符

横店十二月的月光能冻出玻璃碴。我们在外景地打灯箱时听见铁轨震颤，载重货车卸货的闷响把饭堂的竹椅震得跳踢踏舞。上头指派的替身演员正在搭建的假景墙上画素描，炭笔扫过的轮廓线像钟摆。

那是个嗜吃驴肉火烧的胖姑娘，替戏拍到第三条时剧组供的冰淇淋全不见了。她死后大家才发现卡车里滚出来的不是集装箱，是冒热气的有机玻璃棺。我数了三遍手机里存的白菜馅包子 GIF，直到所有面粉发酵成酥脆的尸碱。

四、停机板后的闪电战

封镜那日戏班子在转场。我把婚戒包在冻梨罐头纸里塞进台词本夹页，纸角露着能勾人眼球。制片人递烟时我攥着湿毛巾冲进更衣室，听见走廊尽头尖叫里裹着冰块碎裂的崩响。

医院走廊的消毒水味和飘柔洗发水混着呛人。陪护区的折叠椅像拆散的扑克牌，导尿管滑落在地时发出归位的呱唧声。护士站的挂钟停在14:14，和开机仪式时的14:14差着三十二个日夜。

最后一场戏其实提前两天就拍完了。我蹲在戏服间给蟒袍绣凤凰爪子时，听见隔间传来吞咽声。那声气从隔板的缝隙里穿过，把刺绣底布震得打颤。

项目经理敲门时我正往最后一个绣眼穿线，银针划破纱布的声响里裹着某种确定无疑。这行当里人命有时比川剧变脸还快，但某种知觉已经埋进凤凰尾羽的绒毛深处。